“紫箨坼故锦，素肌掰新玉”，有经验的山农会挖出刚刚冒尖的嫩笋，如玉般颜色，剥去浅棕色外壳，一刀切开，横截面又像想念人时抬头可以看到的圆月，若是高高挂着，美得可以下酒。某个切笋的晌午，父亲说挑笋要挑驼背的，太挺拔的一般都老了，不够水嫩清甜，口感次些。

■ 蔡浩杰 文

七热八热热厝内。东南沿海地区，农历七月的疾风骤雨带来丰足的水汽，室外的温度有所消减。相比之下，旧时小巷子平房里，多半更为闷热。日头落去，坐在大树下摇着扇子乘凉，日子像影子一样慢慢变长。

老家翻过山就是揭阳，父亲做笋汤一流。据说是经常往揭阳跑，年少时吃了好吃的笋，回来后便也复刻了出来。近来有幸路过揭阳，在当地人的带领下，去埔田吃笋。

“再过一段时间，这笋就不好吃了。”大姐热情招呼道。我庆幸来得真是时候，过了处暑，这笋便也失了些味道。头顶是山野的星空，分外高远，云朵如丝，如用久了的银练，慢慢腾挪。脚下是北回归线，亚热带季风气候给这片红土地带来高温和降水，也给竹笋营造了丰厚的养分。

“紫箨坼故锦，素肌掰新玉”，有经验的山农会挖出刚刚冒尖的嫩笋，如玉般颜色，剥去浅棕色外壳，一刀切开，横截面又像想念人时抬头可以看到的圆月，若是高高挂着，美得可以下酒。某个切笋的晌午，父亲说挑笋要挑驼背的，太挺拔的一般都老了，不够水嫩清甜，口感次些。看这小牛角一般的造型，“竹笋才生黄犊角”还真被黄庭坚说对了。

上汤笋丝极好地保留了笋的清新甘甜。上汤的点缀则多添一层丰腴。私以为如此新鲜的竹笋切丝煮来吃便是上等美味了。若说油脂锁住了温度，笋的甘香则得到更长时间的保留，即使是一瞬间。笋块煲鸭便是动植物优质蛋白最巧妙的相遇。春江水暖鸭先知，画画时总会在水池边加多几丛竹子，兴许鸭子都不知道，这陪伴将从岸上持续到桌上。

汤清味美，丝丝回甘如雨后的山林，清新而温和，缓缓盖住舌头，让舌尖在这甘甜里肆意妄为。竹笋切块则更好地展现其脆嫩的口感。鸭肉的腥香早已与竹笋的清甜浑然一体，除却淡雅之外，多了几分烟火气。鸭子戏水时，若想象汤锅里还要给这货当捧哏，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明末李渔在《闲情偶寄》里说竹笋有“四美”，即：“曰清，曰洁，曰芳馥，曰松脆而已矣。”埔田的笋真真做到了清洁香脆，笋块则将嫩与脆同时展现出来。风里满是午后竹叶日照的清新，窸窸窣窣是微风，纵使窗外斗转星移，安居于此山之中，坐等冬天吃笋干煲汤，听屋外大雪压断竹子，也便是一番享受了。

大姐一边招呼着趁热吃，一边催着店员上菜，只见两盘冒着白气的竹笋炒粿条就这样上了桌。笋丝与粿条一般粗细，粿条在酱油的装扮下尚显棕黄，笋丝混入其中，爆炒之后更显脆生。

父亲炒粿条也是拿手菜，而用竹笋炒粿条则更是我们过年过节时才有的待遇。“竹笋有汁水，粿条又要足够干身”，火舌将这矛盾进化成和谐，火候的把控全凭经验。假若说干炒牛河是粤菜师傅的基本功，竹笋炒粿条也更能让揭阳大厨体现笋乡特色。滚烫的粿条在嘴里拥挤着，竹笋在齿间爆汁，爽脆的清甜裹挟着酱油的浓香，叠合着米浆的香气，一口下肚，烂煮春风三月初。

迎来送往是时节的意义，迎来是欢喜的，送往是怅惘的，尽管满怀希望总觉得很快又要再见。于是乎，迎来送往都成了略带悲伤的话题。去年此悲秋，今秋复来此，若是把迎来送往的瞬间省去，化成一道鲜美的笋汤，到来和离开便一样悄然和坦然了吧，和秋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