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自古以来便令人神往。在古时,它是诗人笔下大漠寥落的孤烟、征人幽怨的远笛,在今天,它由于地域上的特殊性仍然广受关注。而散于其中的边境村犹如一个个焦点,聚集着关切的目光。
在全国几十万个行政村里,边境村是特殊的存在。它们犹如座座堡垒,守护在我国2.2万多公里蜿蜒曲折的边境线上。除了一般村庄的功能之外,边境村对国家领土安全、国家形象展示以及对周边地区的影响也发挥着重要作用。
边稳则国安,民兴则边固。在城镇化进程中,边境村也同不少乡村一样,面临空心化、老龄化等难题。而当这些普遍问题发生在边境村,其影响则可能置顶到国家安全的特殊高度,因此,探索出一条适合边境地区独特性的乡村振兴路径,便显得更加重要和急迫。
云南有25个边境县(市)、110个沿边乡镇、374个沿边行政村(社区),总人口96.54万人,其中少数民族人口占比79.4%,16个少数民族跨境而居,民族问题、宗教问题、边境问题多元交织。2021年,云南省临沧市沧源佤族自治县边境村的10位老支书给习近平总书记写信,向总书记报告阿佤人民的幸福生活。同年8月,总书记回信勉励他们发挥模范带头作用,引领乡亲们永远听党话、跟党走,建设好美丽家园,维护好民族团结,守护好神圣国土,唱响新时代阿佤人民的幸福之歌。
为了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重要回信精神,2021年11月,云南省全面启动现代化边境小康村建设,计划用3年时间建成基础牢、产业兴、环境美、生活好、边疆稳、党建强的现代化边境小康村;一年后,云南省进一步提出建设现代化边境幸福村,力争形成“边民富、边疆美、边防固”的良好局面。
两年多过去,云南边境村现代化建设有何进展?云南的经验又能为其他省份边境村振兴带来哪些启示?带着这些问题,本报记者深入西南边陲,实地探访当地不同区域边境村落的发展实践,试图找出兴村固边的破题答案。
记者滇疆探行的第一站来到西双版纳,从景洪市区出发前往勐海县西南部的打洛镇打洛村,到达时已是傍晚。村党总支书记岩扁燕刚从镇上开完会回到村委办公室,对他来说,加班是常态,虽稍显疲惫,但提起现阶段村务工作,忙了一天的他就兴奋起来:“我们现在是附近出了名的组织强、人心齐,老百姓靠边吃边,政策给得准,很多工作都有了依托和抓手。”
打洛,傣语意为“各民族共居的渡口”。打洛镇西南部与缅甸接壤,居住着傣、哈尼、布朗等多个民族。岩扁燕告诉记者,以前,由于缺少整体规划,发展目标不明确,村集体缺乏带动村民致富的产业抓手,凝聚力不强。“今天他占了我的地,明天我打了他的人,这种矛盾时有发生,村民会也开不起来。”
到了2022年前后,随着现代化边境村建设的开展,依托于省里的支持政策和资金,打洛镇找准自身优势“量体裁衣”,探索了“四个饭碗”的富边模式——
首先吃好“农业饭”。在坝区以打洛村为核心,集中连片推进现代农业项目,橡胶、火龙果种植面积超过1万亩,菠萝蜜、柚子、西瓜等订单种植面积达到2.7万亩,农业经济来源不断拓宽;
其次吃香“旅游饭”。打洛镇曼掌村民小组理财员玉应告诉记者,近几年,镇里充分利用旅游资源,以曼掌村大榕树的独特景观为中心,整合资金打造“独树成林”景区和中缅第一寨勐景来。围绕“中国远征军抗日作战遗址”,开设傣家传统早市、农家乐,景区整体年收入达500多万元,所得利润由全村88户村民平均分配;
再次吃稳“边贸饭”。大力发展边民互市贸易,群众积极参与经营,外出务工的年轻人纷纷返乡创业,村民在家门口实现了增收致富;
最后吃饱“集体饭”。发展壮大村集体经济,通过以企带村、盘活土地等多种方式,打洛村13个村民小组集体经济收入达137.9万元,其中曼打火小组仅仅依托边贸一项,集体经济收入就达到40万元。
“四碗饭”端牢,打洛大变样。“传统产业得以提升,还培育出多种特色产业,基本实现了户户有致富产业、家家有增收渠道、人人有就业岗位。”岩扁燕说,在这个过程中,村民真切享受到经济发展的成果,村集体有钱办事,村干部安心干事,村党组织凝聚力进一步增强。
边远且发展滞后的边境村能蹚出兴村富民之路,各有各的道,而在采访中被提到最多的就是省里政策和资金的大力扶持。2021年,云南省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牵头编制了《云南省建设现代化边境幸福村规划(2021-2025年)》,要求根据建设目标任务及“一村一方案”项目计划,按照每个沿边行政村(社区)3000万元的标准,统筹乡村振兴、交通运输、农业农村、水利建设、教育科技、文化旅游等多个部门落实资金予以支持保障。
截至目前,云南省共计规划边境村发展项目15128个,省级已统筹下达资金137.9亿元。针对工作中存在的资金难落实等问题,省财政厅牵头制定印发《关于进一步强化现代化边境幸福村建设项目资金统筹保障工作的通知》,建立了“现代化边境幸福村建设项目资金管理系统”,财政资金从下达、落实到支出实现了追溯、查看、监督等一体化管理,保障资金下得去、能落地、见实效。
来到普洱市江城县曲水镇高山村土卡河村民小组,记者的第一个感觉是“远”:从江城县城开车,绕经两个小时山路才能到达;第二个感觉是“美”:这里是我国境内在李仙江流域的最后一个村寨,碧色的江水依着葱郁的青山悠悠而下,江边山腰一座青砖红顶的房子上写着“雨颖驿农家乐”几个大字,格外显眼。
开在这么“远”的农家乐,会有人来吗?农家乐主人李雨颖拿出手机,给记者展示了线上“生意”的年账单:2021年共收入997笔,合计20.35万元;2022年共收入1079笔,合计34.38万元;2023年不到半年时间,共收入625笔,金额16.2万元。
依托高山村独特的自然资源,李雨颖从2014年开始在微信朋友圈卖农货。开始数量不多,前两年,县里组织电商培训,她第一次接触到直播,并尝试着自己做主播,直播地点就选在家门口的李仙江河畔。
“我们这里比较偏远,出去打工的人也很少。”土卡河村民小组组长白应祥告诉记者,村里有橡胶林12万亩,由云胶公司统一管理,村民可以选择在家门口割胶,也可以种植木瓜等。特别是近两年打造了傣族文化、渔村文化的特色旅游,吸引不少群众尝试经营农家乐,像类似“雨颖驿”这样的农家乐,村里已有4家。
直播不久,李雨颖的账号火了,从直播间引流过来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多,笋干、酸笋卖得最好。正当我们疑惑,这些农货如何出村时,李雨颖指着村口的一条主干道说:“村里就有一个快递站点,几大快递公司基本都有。两公斤重的酸笋,寄到省外大概要12元。如果发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外省地区,快递三四天就可以到。这在以前村口连路都没修好的时候,我们想都不敢想。”
正如李雨颖所说,家门口就业的这份“安心”来自边境村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的不断提档升级。在一份由省民族宗教委、省财政厅、省乡村振兴局制定的《云南省现代化边境幸福村建设工作任务分解》表格里,清晰列出了责任单位、目标任务、具体措施以及完成时限,涉及发展改革、工信、教育、科技、公安、民政、交通运输、农业农村、文旅等共35个省级部门单位。
在各部门单位的协同努力下,截至目前,全省边境村累计建成自然村硬化路1278.68公里,实现自然村100%通硬化路的目标;所有沿边行政村新建和改扩建农村供水工程700余处,自来水普及率提升到90%以上;完成沿边行政村5G网络建设,覆盖率100%;25个边境县市的县级应急广播体系覆盖全部沿边行政村。
产业“留”人,生活富足,改变的不仅是经济条件,还有“人”本身。主播做到现在,李雨颖感觉自己变了。以往和陌生人说话都会紧张,如今在直播间的她越来越从容自信。眼下,她打消了之前外出打工的计划,专职做一名农村主播,让外界更多的人了解自己的家乡。“村里有一些姐妹也对电商感兴趣,下一步,我们打算一起成立合作社,依托傣族的传统节日开门节,把旅游和电商融合起来,让更多的乡亲们在家门口就能致富。”她说。
探访边境村行程过半,记者由滇南转至滇西的腾冲市。这里隶属云南保山,西面与缅甸毗连,国境线长148公里,是我国西南重要的陆地边境口岸城市。腾冲具有丰富的地热资源,全市约73%的乡镇分布有温泉,市里将温泉作为一项特色产业大力推进。
走进腾冲市猴桥镇轮马社区,冒着热气的水池星罗棋布,统一规划的灰墙青瓦映衬着碧水蓝天,俨然一幅水墨画卷。沿着砖石小路走进一座小山,只见六七个大小不一的泡池依山分布,掩映在郁郁葱葱的丛林中,几个妇女正忙着刷洗泡池。景区负责人告诉记者,自从边境幸福村建设行动开展以来,轮马社区在人居环境整治方面下足功夫,并投资350万元建设了石花洞温泉旅游区,对盘活边境村村集体经济、增加就业岗位、激发边境村寨发展后劲儿起到积极作用。
转过一座高山,来到猴桥镇猴桥社区一家养鱼场,19个十多米长的长方形水池清澈见底,1.2万余尾虹鳟鱼畅游其间。“我们这里的水源来自于附近的山泉,以每立方米养殖6公斤鱼的标准,水池的溶氧量达到了6.0,而养殖虹鳟的标准溶氧量是不低于4.0。”鱼场管理人员蔡国参告诉记者,目前,虹鳟鱼场项目通过招商引资模式,与省内一家农业科技开发公司签订协议,猴桥社区以基础设施入股,公司以养殖技术入股,并提供鳟鱼种苗。社区和公司按照4∶6的比例进行利益分配,每年增加集体收入30万元左右。
在“生态产业化,产业生态化”的实践中,猴桥镇是一个缩影。与此同时,对于云南的很多边境村来说,多民族聚集形成的民族文化特色也呈现出另一种“美”,成为边境村人居环境提升的又一个发力点。
江城县整董镇曼滩村属于传统古村落,由傣、哈尼、瑶、彝等11个民族组成。从现代化边境小康村到幸福村,农村人居环境整治一直是这里的重头戏。曼滩村曼滩小组党支部书记赵云梅和支部党员带头开展“打造美丽乡村‘微景点’”评选活动,鼓励老百姓用砖石花草点缀家园,打造干净、整洁、有序的人居环境。
走进今天的曼滩村,家家花草成景,户户绿意掩映,传统干栏巢居古香古色,街道小巷虽不算宽阔,但干净有序。“我们传统村落有自己的文化底蕴,今后努力方向就是做文旅融合,打造和美曼滩。”曼滩村村委会主任张小伟说,去年泼水节,曼滩村吸引来了不少自驾、采风的游客,村里对发展旅游很有信心。
在现代化边境村建设项目支持下,曼滩村的蜕变并非个例。云南在所有边境村启动了以提升整体村容村貌为重点的绿化美化工程,各村因地制宜、分类施策,开展绿美乡村建设,注重保持肌理、保存风貌,结合传统村落和历史文化名村名镇保护,朝着和美乡村的愿景努力。
云南省边境线长达4000余公里,与越南、老挝、缅甸接壤,在维护国家安全大局中具有重要战略地位,搞好边境村建设,兴村富民、守边固边的意义不言而喻。
站在位于沧源县勐董镇龙乃村的中缅边界线上。村党总支书记赵爱军告诉记者,除了采取视频监控外,村里17名巡防民兵分三班轮流巡逻。“我们真正做到了村村是堡垒,户户是哨所,人人都是守边人。”
提起龙乃村的历史,赵爱军便打开了话匣子。1960年,作为“未定界范围”,沧源县的班洪、班老、龙乃、永和四地正式回归祖国,龙乃村也成为新中国“最年轻的村寨之一”。由于当地中缅两国人民长期混居,大多数居民都是同宗同族,来往交流非常密切。
在这样一个历史背景复杂、边防管理难度极大的边境村,赵爱军工作的“秘籍”之一就是用党建引领加强国门教育,让各族老百姓的心真正聚拢起来,形成爱国爱家的优良传统。
在一面写有村规民约的墙上,第一条就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要心向党,心向国家”。赵爱军说,在龙乃村,村干部就是国门教育最好的教员和宣传员。“我把原先8章64条的规定缩减到10条,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述爱国爱党的道理,而且要常讲常新。”
在勐董镇永和社区的“总书记重要回信精神宣讲站”里,两本厚厚的名册记录了访客的信息和感言,收到总书记回信的老支书们就在这里讲述自己的经历。“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佤族村寨实现了千年跨越。我们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有责任和使命将这份精神传承下去,让老百姓永远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班洪乡班洪村原党支部书记胡德学说。
在无数个像“赵爱军”“胡德学”这样的党支部书记一任接一任干的努力下,云南全省8个边境州(市)和25个边境县(市)的沿边行政村基层党组织标准化规范化均已达标,所有行政村党群服务中心基本公共服务覆盖率达到100%,边境各族群众对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持续深化,国家意识、公民意识、法治意识不断增强。
守边固边,边境村既是堡垒也是窗口。在国家一类对外开放口岸猴桥,记者看到一列列厢式大货车在国门出境车辆通道内排起了长队,缓慢有序依次通过。口岸位于猴桥镇猴桥社区的国门新村,从这里出境,可直达缅北重镇密支那,是“一带一路”和“孟中印缅经济走廊”的重要节点门户。
“现代化边境村建设启动以来,我们猴桥社区整合各类资金3870万元,实施了基础设施、产业发展、稳边固边、边疆党建等项目。”猴桥镇工作人员王维盛告诉记者,通过实施网格化管理,社区组织村民参与边境管控工作,有效提高了村民的国家意识、国土意识、国防意识、国门意识,“我们的目标就是将猴桥社区打造成为富边的样板、稳边的示范和守边的屏障。”(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冯克 郜晋亮 陈艺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