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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树的二十年

□ 李阿努

浪树,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村落,是3000多个哈尼人的家园。它被掩藏在绵延的群山里,几个寨子散落在山腰上,但却不是孤立的,而是被一条叫作血缘的麻绳串联起来,寨子里的人都是一家人,共饮一眼泉水,共用一份家谱,共祭一个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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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帽耳山晨晖。潘泉 摄

我问父亲浪树为什么叫浪树,父亲说那是第一批迁徙到浪树的哈尼人取的名字。是啊,多少代哈尼人诞生,生活在浪树;多少代哈尼人死去,埋葬在浪树的大山里。所以,我何必去纠结浪树这个名字从何而来,我只需要牢记浪树这片土地养育了哈尼人,让不少哈尼人从迁徙的苦难中解脱,不必再吟诵着那悲伤悠扬的《迁徙歌》踏上不知归处的征途。

我和无数个浪树人一样,是从火塘边的矮床上来到这个世界的,发出第一声啼哭时,父亲为我取了一个哈尼人的名字,名字里包含了我出生那天的生肖。父亲说取了名字,婴儿才能称之为人,才算是真正的哈尼人。浪树的大山、梯田是我和伙伴们的人生旷野,我们在不需要承担后果的年纪里奔跑、撒野、狂欢,我们熟知寨子周围的每一棵多依果树、每一棵野橄榄树、每一棵杨梅树。我们知道哪家的田里田螺多,知道哪片林子可以拾得很多柴,知道哪里的黄泡最甜。

用土堆砌的村落

10多年前,钢筋水泥还没有大量进入浪树,浪树所有的房子都是哈尼人用自己制作的土坯和烧制的瓦片建造的,或是直接用泥土筑墙,一共三层,中间用木板隔开,第一层是圈养猪牛羊的,第二层是人住的,第三层是谷仓。哈尼人要和家畜一起住,这是他们千年来养成的习惯,是创世时他们对家畜的承诺。小学是为数不多的钢筋水泥房,还刷了白灰,它们仿佛是来自外界的“怪物”,与浪树格格不入。

爷爷家有一个李子园,我觉得那是浪树最大的李子园,也是我和姐姐的乐园。春风拂过时,悄悄把李花一夜间吹开了,李花漫天飞扬,飞到寨子的每一个角落,把无数的蜜蜂引来。我想,春天是蜜蜂狂欢的节日。浪树人习惯在建造房子时留好蜜蜂的窝,或是用木桶做一个,直接架在房子的外墙上。爷爷也不例外,他在建盖房子的墙时早就为蜜蜂留好了家,就等着春天李花开了,滋养那些蜜蜂。“金蜂呀!你快去快飞回,想尽办法查明原因,来日人间得到光明,给你筑巢挂屋檐!”(摘自哈尼族创世史诗《十二奴局》)看吧,哈尼人总是守信的。

夏天时,李子就挂满了枝头,示意人们今年的任务它快完成了。浓郁的果香和鲜艳的颜色迎来了孩童们的觊觎,他们知道我奶奶是盲人,悄悄溜进园子里摘李子,直到装满衣袋,才在奶奶的拐杖敲击声中逃离,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分享果实。

那时候,浪树的路都是土路,一条条小路把所有人联系起来,我们用泥土捏了一个又一个泥人,藏在路边的草丛里。寨子里的老人不习惯穿鞋子,他们赤脚走遍了浪树的大山和田地,走到山对面的红河街子赶集,最后也是赤脚回归尘土。

后来,随着汽车进入浪树,各种钢筋、水泥、砂石涌进浪树。渐渐地,一家又一家把土掌房推倒了,建起宽敞明亮的钢筋水泥房。爷爷奶奶的老屋在他们去世后便被父亲借给寨子里建公房了,古旧的土掌房带着我和姐姐的童年消失在故乡的土地上。

前些年,从乡上到浪树的路全部修成了平坦坚硬的水泥路,连通寨子的小路也硬化过。从前熟知的多依果树也不见了踪影,如同我儿时的伙伴,都已嫁为人妇,再不似从前。

屋里的黄灯

爷爷家通电是在我有记忆以后,是寨子里最晚把电线拉进家里的,因为父亲不在家,老一辈人本能地恐惧一切没有见过的事物。但是即便通电了,寨子里的人仍旧不敢用电灯泡,他们承担不起高昂的电费。他们在黑夜里点燃从红河买来的煤油灯,把火塘点燃,试图点亮那个早已被柴火熏黑的房子,赶走对黑夜的恐惧。所以,在黑夜来临后,寨子里只剩鸡鸣狗吠,微弱的火光被宽厚的土墙挡住,透不出一丝光线。

奶奶从来舍不得把灯打开,她说她和爷爷都是盲人,开了灯也浪费,可是她忘记了我和姐姐需要灯光。她总是把烧红的火炭藏在灰堆下,留着下次再用,神奇的是奶奶留的灰堆即使过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也能重新燃起火苗。是的,奶奶连一毛钱一盒的火柴都舍不得多用,这是所有哈尼老人的“通病”,但现在他们这辈人已经所剩无几,渐渐被人们淡忘,只是偶尔念家谱时被提及。

父母回乡后,我和姐姐摆脱了留守儿童的身份,回到新寨的家,新寨人敢用电,每家都装上了黄色的灯泡,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窗户缝里透出来。透出来的光线把老一辈哈尼人与新一辈哈尼人区分开来,点亮了新建起来的寨子。

小时候,寨子里只有一家有电视,我们每天七点半准时蹲守在电视机旁边,主人家也会提前把长凳摆好。看着与前一天连接的剧情,有时哄堂大笑,有时掩面哭泣。我们十点半准时散去,相约明天继续,然后在月光下踏上回家的路,脑子里复盘刚刚看过的剧情,把对黑夜的恐惧抛之脑后。

现在,浪树人在黑夜里都拥有了独自的明亮,不会再为了电费而活在黑暗里,回家的路上已亮起了路灯,为每个归人引路。

通往未来的小路

小学毕业后,我们要到离家10多公里的集镇上读中学。读中学的路太过崎岖,寨子里的很多人挺不过3年,便早早辍学回了家。

我和朋友们每周星期日揣着20元钱踏上去中学的路,我们穿过田埂和玉米地,爬上和天空衔接的山顶,嘴里哼着新学的歌谣,和地里做活计的叔叔阿姨攀谈,接过他们的新鲜豌豆继续赶路。到了山顶后发现云朵并不在山顶上,它们只是趁着我们才到山脚,在山顶上假寐,我们到了山顶后,它们又回到天上。随后,我们跑进密林,穿过布满坟堆的路段,来到我们平时休息的多依果树下,至少我们认为那是可以休息的地方,毕竟谁也不愿意在密林和坟堆里多待一会儿。在多依果成熟的季节,我们会从地上捡一些回去,当作一个星期的水果。此后便是下坡路,跑过一片幽暗的森林后,进入一个寨子,然后在别人的“这些是浪树的学生啊”议论中快速钻进下一片松树林,穿过松树林我们就到了去中学的公路上,把一切未知的恐惧甩在身后的林子里,嘈杂的声响抚平了内心所有恐惧与害怕。等到星期五下午从中学返回家时,回家的欢乐会极大地冲淡对那条路的恐惧,甚至可以在路边摘一些蕨菜带回家。

我上大学时,母亲说现在去中学的学生已经不走那条路了,乡镇上的班车星期日会来浪树把学生拉到学校,星期五也会把学生拉回来。是啊,浪树的学生越来越多,有些东西总会改变的,不用像我们一样再走那条崎岖的山路。

假期,我回到浪树,看见浪树的学生不管是读小学的,还是读中学的,都穿上了校服,坐着班车到乡镇上读书,有时村委会的工作人员看见了也会捎上一段。

我心底的记忆渐渐模糊,走了3年的路我本该记得的,可是现在,那条路也修成了宽宽的水泥路。

把故乡带到山外

父亲说浪树才是我永远的根,外面的世界再漂亮,那也是别人的故乡。

2021年暑假,我找到浪树村党总支书记,说想为浪树开通一个微信公众号时,他感到非常震惊,他说没有技术人员,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对他说全部交给我就可以了,我在学校社团里学会了怎么运营微信公众号,我想把这个微信公众号搞起来,让更多的人看到浪树。书记非常信任我,于是发动村委会所有工作人员配合我把微信公众号建起来,他替我解决了很多难题,我们所有人坐在一起商讨微信公众号的名字、头像、简介,经过几天的摸索和努力,我们成功建起了属于浪树的微信公众号“旖旎浪树”。2021年9月,我们在微信公众号发布第一条推文《送您一把走心的钥匙,带您解锁“旖旎浪树”》,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后来在我们的不断努力下,浪树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我们在“旖旎浪树”上发布的推文以及视频多次被各级媒体平台转发,得到无数好评。

以前,山路崎岖偏远、交通不便,浪树村村民思想落后,现如今,在各级党委、政府的关怀下,现在的浪树在慢慢地变好,慢慢地走出大山,慢慢地走进大众的视野。

纵然浪树发展缓慢,但是它仍旧是3000多个哈尼人的家园。如哈尼族诗人艾吉所写的诗那样:

泥土垒起的草屋

仿佛我们的模样

火塘边烧不尽热情

饭桌上搛不完快乐

我会用粽叶、高粱穗、棕叶芦扎扫把,扎的比寨子里的好多大人都要好;我认得我家的所有田地以及地界,知道我家的田可以分得几天水;我知道家里所有作物要怎么种植,怎么采收……这些都是我在浪树这片土地上习得的,我无法在课本上学到,无法在别人的故乡得知,这些是我对浪树独有的感情。虽然童年的记忆已被水泥地板覆盖,但是浪树依旧是我的归处,我所牵挂的仍旧是那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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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曾梦琪   审核:陶晓兰   终审:攸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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